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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(第2页)

半月光景, 忽又装起病来,只说心疼难忍,四肢不能转动.请医疗治不效,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. 闹了两日,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,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,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.于是众人反乱起来,当作新闻,先报与薛姨妈.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,薛蟠自然更乱起来,立刻要拷打众人.金桂笑道:“何必冤枉众人,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。”薛蟠道:“他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,何苦赖好人. "金桂冷笑道:“除了他还有谁,莫不是我自己不成!虽有别人,谁可敢进我的房呢。”薛蟠道:“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,他自然知道,先拷问他就知道了。”金桂冷笑道:“拷问谁, 谁肯认?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,大家丢开手罢了.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,乐得再娶好的.若据良心上说,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。”说着,一面痛哭起来.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怒, 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,一径抢步找着香菱,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,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.香菱叫屈,薛姨妈跑来禁喝说:“不问明白,你就打起人来了.这丫头伏侍了你这几年,那一点不周到,不尽心?他岂肯如今作这没良心的事!你且问个清浑皂白, 再动粗卤。”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着,怕薛蟠耳软心活,便益发嚎啕大哭起来, 一面又哭喊说:“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,不容他进我的房,唯有秋菱跟着我睡. 我要拷问宝蟾,你又护到头里.你这会子又赌气打他去.治死我,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, 何苦作出这些把戏来!"薛蟠听了这些话,越发着了急.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,百般恶赖的样子,十分可恨.无奈儿子偏不硬气,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. 如今又勾搭上了丫头,被他说霸占了去,他自己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. 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作的,实是俗语说的"清官难断家务事",此事正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.因此无法,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:“不争气的孽障!骚狗也比你体面些!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, 叫老婆说嘴霸占了丫头,什么脸出去见人!也不知谁使的法子,也不问青红皂白,好歹就打人.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,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.他既不好,你也不许打,我立即叫人牙子来卖了他,你就心净了。”说着,命香菱"收拾了东西跟我来",一面叫人去,"快叫个人牙子来,多少卖几两银子,拔去肉中刺,眼中钉,大家过太平日子。”薛蟠见母亲动了气,早也低下头了.金桂听了这话, 便隔着窗子往外哭道:“你老人家只管卖人,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.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, 怎么`拔出肉中刺,眼中钉'?是谁的钉,谁的刺?但凡多嫌着他,也不肯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。”薛姨妈听说,气的身战气咽道:“这是谁家的规矩?婆婆这里说话,媳妇隔着窗子拌嘴.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!满嘴里大呼小喊,说的是些什么!"薛蟠急的跺脚说:“罢哟,罢哟!看人听见笑话。”金桂意谓一不作,二不休,越发发泼喊起来了,说:“我不怕人笑话!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,我倒怕人笑话了!再不然,留下他,就卖了我.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,行动拿钱垫人,又有好亲戚挟制着别人.你不趁早施为,还等什么?嫌我不好,谁叫你们瞎了眼,三求四告的跑了我们家作什么去了!这会子人也来了,金的银的也赔了,略有个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,该挤发我了!"一面哭喊,一面滚揉,自己拍打.薛蟠急的说又不好,劝又不好,打又不好,央告又不好,只是出入咳声叹气,抱怨说运气不好.当下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进去了,只命人来卖香菱. 宝钗笑道:“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,并不知卖人之说.妈可是气的胡涂了, 倘或叫人听见,岂不笑话.哥哥嫂子嫌他不好,留下我使唤,我正也没人使呢。”薛姨妈道:“留着他还是淘气,不如打发了他倒干净。”宝钗笑道:“他跟着我也是一样,横竖不叫他到前头去.从此断绝了他那里,也如卖了一般。”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, 只不愿出去,情愿跟着姑娘,薛姨妈也只得罢了.自此以后,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,把前面路径竟一心断绝.虽然如此,终不免对月伤悲,挑灯自叹.本来怯弱,虽在薛蟠房中几年,皆由血分中有病,是以并无胎孕.今复加以气怒伤感,内外折挫不堪, 竟酿成干血之症,日渐羸瘦作烧,饮食懒进,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.那时金桂又吵闹了数次,气的薛姨妈母女惟暗自垂泪,怨命而已.薛蟠虽曾仗着酒胆挺撞过两三次,持棍欲打,那金桂便递与他身子随意叫打,这里持刀欲杀时,便伸与他脖项.薛蟠也实不能下手,只得乱闹了一阵罢了.如今习惯成自然,反使金桂越发长了威风,薛蟠越发软了气骨. 虽是香菱犹在,却亦如不在的一般,虽不能十分畅快,就不觉的碍眼了,且姑置不究.如此又渐次寻趁宝蟾.宝蟾却不比香菱的情性,最是个烈火干柴,既和薛蟠情投意合,便把金桂忘在脑后.近见金桂又作践他,他便不肯服低容让半点.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,后来金桂气急了,甚至于骂,再至于打.他虽不敢还言还手,便大撒泼性,拾头打滚,寻死觅活,昼则刀剪,夜则绳索,无所不闹.薛蟠此时一身难以两顾,惟徘徊观望于二者之间, 十分闹的无法,便出门躲在外厢.金桂不发作性气,有时欢喜,便纠聚人来斗纸牌, 掷骰子作乐.又生平最喜啃骨头,每日务要杀鸡鸭,将肉赏人吃,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.吃的不奈烦或动了气,便肆行海骂,说:“有别的忘八粉头乐的,我为什么不乐!"薛家母女总不去理他.薛蟠亦无别法,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,都是一时没了主意.于是宁荣二宅之人,上上下下,无有不知,无有不叹者.

此时宝玉已过了百日, 出门行走.亦曾过来见过金桂,"举止形容也不怪厉,一般是鲜花嫩柳, 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的人,焉得这等样情性,可为奇之至极。”因此心下纳闷. 这日与王夫人请安去,又正遇见迎春奶娘来家请安,说起孙绍祖甚属不端,"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泪的, 只要接了来家散诞两日。”王夫人因说:“我正要这两日接他去, 只因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,所以就忘了.前儿宝玉去了,回来也曾说过的.明日是个好日子, 就接去。”正说着,贾母打发人来找宝玉,说:“明儿一早往天齐庙还愿。”宝玉如今巴不得各处去逛逛,听见如此,喜的一夜不曾合眼,盼明不明的.

第28节

次日一早,梳洗穿带已毕,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.这庙里已是昨日预备停妥的.宝玉天生性怯,不敢近狰狞神鬼之像.这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, 极其宏壮.如今年深岁久,又极其荒凉.里面泥胎塑像皆极其凶恶,是以忙忙的焚过纸马钱粮, 便退至道院歇息.一时吃过饭,众嬷嬷和李贵等人围随宝玉到处散诞顽耍了一回.宝玉困倦,复回至静室安歇.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,便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. 这老王道士专意在江湖上卖药,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,这庙外现挂着招牌,丸散膏丹,色色俱备,亦长在宁荣两宅走动熟惯,都与他起了个浑号,唤他作"王一贴" ,言他的膏药灵验,只一贴百病皆除之意.当下王一贴进来,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, 李贵等正说"哥儿别睡着了",厮混着.看见王一贴进来,都笑道:“来的好,来的好.王师父,你极会说古记的,说一个与我们小爷听听。”王一贴笑道:“正是呢.哥儿别睡,仔细肚里面筋作怪。”说着,满屋里人都笑了.宝玉也笑着起身整衣.王一贴喝命徒弟们快泡好酽茶来.茗烟道:“我们爷不吃你的茶,连这屋里坐着还嫌膏药气息呢。”王一贴笑道:“没当家花花的,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.知道哥儿今日必来,头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。”宝玉道:“可是呢,天天只听见你的膏药好,到底治什么病?"王一贴道:“哥儿若问我的膏药,说来话长,其中细理,一言难尽.共药一百二十味,君臣相际,宾客得宜,温凉兼用,贵贱殊方.内则调元补气,开胃口,养荣卫,宁神安志,去寒去暑,化食化痰,外则和血脉,舒筋络,出死肌,生新肉,去风散毒.其效如神,贴过的便知。”宝玉道:“我不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.我且问你,倒有一种病可也贴的好么?"王一贴道:“百病千灾,无不立效.若不见效,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老脸,拆我这庙何如?只说出病源来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猜,若你猜的着,便贴的好了。”王一贴听了,寻思一会, 笑道:“这倒难猜,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。”宝玉命李贵等:“你们且出去散散.这屋里人多,越发蒸臭了。”李贵等听说,且都出去自便,只留下茗烟一人.这茗烟手内点着一枝梦甜香,宝玉命他坐在身旁,却倚在他身上.王一贴心有所动,便笑嘻嘻走近前来,悄悄的说道:“我可猜着了.想是哥儿如今有了房中的事情,要滋助的药,可是不是?"话犹未完, 茗烟先喝道:“该死,打嘴!"宝玉犹未解,忙问:“他说什么?"茗烟道:“信他胡说。”唬的王一贴不敢再问,只说:“哥儿明说了罢。”宝玉道:“我问你,可有贴女人的妒病方子没有? "王一贴听说,拍手笑道:“这可罢了.不但说没有方子,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. "宝玉笑道:“这样还算不得什么。”王一贴又忙道:“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,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, 只是慢些儿,不能立竿见影的效验。”宝玉道:“什么汤药,怎么吃法?"王一贴道:“这叫做`疗妒汤':用极好的秋梨一个,二钱冰糖,一钱陈皮,水三碗,梨熟为度,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,吃来吃去就好了。”宝玉道:“这也不值什么,只怕未必见效."王一贴道:“一剂不效吃十剂,今日不效明日再吃,今年不效吃到明年.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, 甜丝丝的,又止咳嗽,又好吃.吃过一百岁,人横竖是要死的,死了还妒什么!那时就见效了。”说着,宝玉茗烟都大笑不止,骂"油嘴的牛头".王一贴笑道:“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,有什么关系.说笑了你们就值钱.实告你们说, 连膏药也是假的.我有真药,我还吃了作神仙呢.有真的,跑到这里来混?"正说着,吉时已到,请宝玉出去焚化钱粮散福.功课完毕,方进城回家.

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, 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已待过晚饭,打发回家去了.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房中诉委曲,说孙绍祖"一味好色,好赌酗酒,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. 略劝过两三次,便骂我是`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'.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, 不该使了他的.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,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:`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,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,把你准折买给我的.好不好,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.当日有你爷爷在时,希图上我们的富贵,赶着相与的.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,如今强压我的头,卖了一辈.又不该作了这门亲,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.'"一行说, 一行哭的呜呜咽咽,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.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:“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, 可怎么样呢.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,不叫作这门亲的.大老爷执意不听,一心情愿,到底作不好了.我的儿,这也是你的命。”迎春哭道:“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!从小儿没了娘,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,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!"王夫人一面劝解,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.迎春道:“乍乍的离了姊妹们,只是眠思梦想.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,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, 死也甘心了.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!"王夫人忙劝道:“快休乱说.不过年轻的夫妻们, 闲牙斗齿,亦是万万人之常事,何必说这丧话。”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, 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,又吩咐宝玉:“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,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, 都是你说的。”宝玉唯唯的听命.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.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.一连住了三日,才往邢夫人那边去.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,然后与众姊妹分别,更皆悲伤不舍.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,方止住了过那边去.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,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.迎春虽不愿去,无奈惧孙绍祖之恶,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.邢夫人本不在意,也不问其夫妻和睦,家务烦难,只面情塞责而已.终不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.

下卷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

更新时间:2007112 23:59:18 本章字数:7212

且说迎春归去之后,邢夫人象没有这事,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,却甚实伤感,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.只见宝玉走来请安,看见王夫人脸上似有泪痕,也不敢坐,只在旁边站着.王夫人叫他坐下,宝玉才捱上炕来,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.王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,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,便道:“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?"宝玉道:“并不为什么,只是昨儿听见二姐姐这种光景,我实在替他受不得.虽不敢告诉老太太,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. 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,那里受得这样的委屈.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, 向来不会和人拌嘴,偏偏儿的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,竟一点儿不知道女人的苦处. "说着,几乎滴下泪来.王夫人道:“这也是没法儿的事.俗语说的,`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' ,叫我能怎么样呢。”宝玉道:“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: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, 把二姐姐接回来,还叫他紫菱洲住着,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, 一块儿顽,省得受孙家那混帐行子的气.等他来接,咱们硬不叫他去.由他接一百回,咱们留一百回,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.这个岂不好呢!"王夫人听了,又好笑,又好恼, 说道:“你又发了呆气了,混说的是什么!大凡做了女孩儿,终久是要出门子的,嫁到人家去,娘家那里顾得,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,碰得好就好,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.你难道没听见人说`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',那里个个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.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妇,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人,各人有各人的脾气,新来乍到,自然要有些扭别的.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,生儿长女以后,那就好了.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, 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.快去干你的去罢,不要在这里混说。”说得宝玉也不敢作声,坐了一回,无精打彩的出来了.憋着一肚子闷气,无处可泄,走到园中,一径往潇湘馆来.

刚进了门, 便放声大哭起来.黛玉正在梳洗才毕,见宝玉这个光景,倒吓了一跳,问:“是怎么了?和谁怄了气了?"连问几声.宝玉低着头,伏在桌子上,呜呜咽咽,哭的说不出话来.黛玉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,一会子问道:“到底是别人和你怄了气了,还是我得罪了你呢?"宝玉摇手道:“都不是,都不是。”黛玉道:“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起心来? "宝玉道:“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,活着真真没有趣儿!"黛玉听了这话, 更觉惊讶,道:“这是什么话,你真正发了疯了不成!"宝玉道:“也并不是我发疯,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.前儿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,你也都听见看见了.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,为什么要嫁?嫁出去受人家这般苦楚!还记得咱们初结`海棠社'的时候,大家吟诗做东道,那时候何等热闹.如今宝姐姐家去了,连香菱也不能过来,二姐姐又出了门子了, 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处,弄得这样光景.我原打算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,谁知太太不依,倒说我呆,混说,我又不敢言语.这不多几时,你瞧瞧, 园中光景,已经大变了.若再过几年,又不知怎么样了.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里难受起来. "黛玉听了这番言语,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,身子渐渐的退至炕上,一言不发,叹了口气,便向里躺下去了.

紫鹃刚拿进茶来,见他两个这样,正在纳闷.只见袭人来了,进来看见宝玉,便道:“二爷在这里呢么,老太太那里叫呢.我估量着二爷就是在这里。”黛玉听见是袭人,便欠身起来让坐.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了.宝玉看见道:“妹妹,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, 你也不用伤心.你要想我的话时,身子更要保重才好.你歇歇儿罢,老太太那边叫我, 我看看去就来。”说着,往外走了.袭人悄问黛玉道:“你两个人又为什么?"黛玉道:“他为他二姐姐伤心,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,并不为什么。”袭人也不言语, 忙跟了宝玉出来,各自散了.宝玉来到贾母那边,贾母却已经歇晌,只得回到怡红院.到了午后,宝玉睡了中觉起来,甚觉无聊,随手拿了一本书看.袭人见他看书,忙去沏茶伺候.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却是《古乐府》,随手翻来,正看见曹孟德"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"一首,不觉刺心.因放下这一本,又拿一本看时,却是晋文,翻了几页,忽然把书掩上,托着腮,只管痴痴的坐着.袭人倒了茶来,见他这般光景便道:“你为什么又不看了?"宝玉也不答言,接过茶来喝了一口,便放下了.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,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他. 忽见宝玉站起来,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:“好一个`放浪形骸之外' !"袭人听了,又好笑,又不敢问他,只得劝道:“你若不爱看这些书,不如还到园里逛逛,也省得闷出毛病来。”那宝玉只管口中答应,只管出着神往外走了.

一时走到沁芳亭, 但见萧疏景象,人去房空.又来至蘅芜院,更是香草依然,门窗掩闭. 转过藕香榭来,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,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下找东西.宝玉轻轻的走在假山背后听着.只听一个说道:“看他??上来不??上来。”好似李纹的语音.一个笑道:“好,下去了.我知道他不上来的。”这个却是探春的声音.一个又道:“是了,姐姐你别动,只管等着.他横竖上来。”一个又说:“上来了。”这两个是李绮邢岫烟的声儿. 宝玉忍不住,拾了一块小砖头儿,往那水里一撂,咕咚一声,四个人都吓了一跳,惊讶道:“这是谁这么促狭?唬了我们一跳。”宝玉笑着从山子后直跳出来, 笑道:“你们好乐啊,怎么不叫我一声儿?"探春道:“我就知道再不是别人,必是二哥哥这样淘气.没什么说的,你好好儿的赔我们的鱼罢.刚才一个鱼上来,刚刚儿的要钓着,叫你唬跑了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们在这里顽竟不找我,我还要罚你们呢。”大家笑了一回.宝玉道:“咱们大家今儿钓鱼占占谁的运气好.看谁钓得着就是他今年的运气好,钓不着就是他今年运气不好.咱们谁先钓?"探春便让李纹,李纹不肯.探春笑道:“这样就是我先钓。”回头向宝玉说道:“二哥哥,你再赶走了我的鱼,我可不依了。”宝玉道:“头里原是我要唬你们顽,这会子你只管钓罢。”探春把丝绳抛下,没十来句话的工夫,就有一个杨叶窜儿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下去,探春把竿一挑,往地下一撩,却活迸的. 侍书在满地上乱抓,两手捧着,搁在小磁坛内清水养着.探春把钓竿递与李纹.李纹也把钓竿垂下,但觉丝儿一动,忙挑起来,却是个空钩子.又垂下去,半晌钩丝一动,又挑起来,还是空钩子.李纹把那钩子拿上来一瞧,原来往里钩了.李纹笑道:“怪不得钓不着。”忙叫素云把钩子敲好了,换上新虫子,上边贴好了苇片儿.垂下去一会儿,见苇片直沉下去, 急忙提起来,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.李纹笑着道:“宝哥哥钓罢。”宝玉道:“索性三妹妹和邢妹妹钓了我再钓。”岫烟却不答言.只见李绮道:“宝哥哥先钓罢。”说着水面上起了一个泡儿.探春道:“不必尽着让了.你看那鱼都在三妹妹那边呢, 还是三妹妹快着钓罢。”李绮笑着接了钓竿儿,果然沉下去就钓了一个.然后岫烟也钓着了一个,随将竿子仍旧递给探春,探春才递与宝玉.宝玉道:“我是要做姜太公的。” 便走下石矶,坐在池边钓起来,岂知那水里的鱼看见人影儿,都躲到别处去了.宝玉抡着钓竿等了半天,那钓丝儿动也不动.刚有一个鱼儿在水边吐沫,宝玉把竿子一幌,又唬走了. 急的宝玉道:“我最是个性儿急的人,他偏性儿慢,这可怎么样呢.好鱼儿,快来罢!你也成全成全我呢。”说得四人都笑了.一言未了,只见钓丝微微一动.宝玉喜得满怀, 用力往上一兜,把钓竿往石上一碰,折作两段,丝也振断了,钩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. 众人越发笑起来.探春道:“再没见象你这样卤人。”正说着,只见麝月慌慌张张的跑来说:“二爷,老太太醒了,叫你快去呢。”五个人都唬了一跳.探春便问麝月道:“ 老太太叫二爷什么事?"麝月道:“我也不知道.就只听见说是什么闹破了,叫宝玉来问,还要叫琏二奶奶一块儿查问呢。”吓得宝玉发了一回呆,说道:“不知又是那个丫头遭了瘟了.探春道:李纹李绮岫烟走了.

宝玉走到贾母房中, 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.宝玉看见无事,才把心放下了一半. 贾母见他进来,便问道:“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,后来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了的. 那会子病里,你觉得是怎么样?"宝玉想了一回,道:“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,好好的站着,倒象背地里有人把我拦头一棍,疼的眼睛前头漆黑,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,拿刀举棒的恶鬼.躺在炕上,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.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. 到好的时候,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,那些鬼都跑着躲避, 便不见了.我的头也不疼了,心上也就清楚了。”贾母告诉王夫人道:“这个样儿也就差不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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