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枣树后,就是堂屋的小窗户,窗户不大,开得很正,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李昆仑从那里爬进爬出,这西厢房住着李建玉一家五口,东厢房住着李精妙夫妇,中间有两道笆彰墙,李建木夫妻住东屋北头两间,南头一间是李建玉家锅屋,李精妙夫妇的厨房在堂屋西山墙,临时搭的,也叫一抹棚,西院是李精树长子李建松一家。两家屋山之间,算是李精妙的厨房。
阳光轰然,李建玉斜坐在大磨盘上,拧捻下巴上的稀疏、数得过来的胡子,怀念起以前的挨挨挤挤时光,现如今二哥一家人搬离这里,另僻新宅,母亲已经过亡,父亲虽说还在,也搬去二哥家,院子空了,他的心也空了,他怀念曾经拥挤且有些龌龊的生活,堂屋东屋仍歪歪斜斜站着,影壁墙上吊瓜正青着,寂寞如同青苔,在阴暗潮湿里疯长,二十年时光,有阴有晴,他却没能爬上二嫂就要倾塌的床,那根依在床上的斜木都烂了,老鼠可以自由自在从那里钻进钻出,我小时候玩过的凹腰葫芦还挂在墙上,风跑偏,意散漫,就会轻轻摇一下,干瘪的籽和加进去的小砂礓就会震荡,碎碎有声,阳光斜斜掠过,照在经年蜘蛛网上,就会一摇再摇,荡下灰尘,李建玉不敢去那个屋子,空了的地方,会被往事填满。屋子虽腐朽,却屹立不倒,房龄超过五十年。这时太阳要跌在地上,距离摔得粉碎,只有一刹那,苍茫象潮湿,正从地缝中袅袅如同炊烟升腾,天正在溃败,地正在聚势成候,那种昼夜分明的改变,正在此消彼长。
小脚二大呢(二伯母)象只衰老的青蛙,一蹦一跳,指着他的大儿媳妇牛芳芳鼻子骂个不停,嗓子尖厉圆润,什么话难听骂什么,平时生活里,藏着掖着的那点儿龌龊事,有影没形的,全搅活在一起,有真有假,但真假难辨,别看李蔡氏小脚,上了年岁,那吵起架来,那叫一个厉害,陈谷子烂芝麻,倾囊而倒,不清不楚地流泻,就象一盆盆污泥加浊水,劈头盖脸冲你泼来,各种难闻的气味,全部泼你身上,如雨下,如粪汤子泼,那叫一个体无完肤,瞬间就被污染了,在看客眼里,你就是一个脏兮兮的人,形象、面子、皮,瞬间人设崩塌,那锋利的语言,就象一把锋利柴刀,一刀刀,凌迟着你,别看牛芳芳仰李宜忠之势,做过许多年妇女队长,平时伶牙俐齿,说人劝人吵架骂人一套套,关键时候不管用,小脚二大呢,那真是佘老太君百岁挂帅,一句话不含糊,象一把机关枪,突、突突突……弹压,你还未张口,那嗖嗖嗖的话语,就象一块块堵嘴的布,你话一句还未出口,她十句怼回去,噎着你,让你打呛,论吵架,牛芳芳不行。
小脚二大呢天生一张厉嘴,儿媳妇那点短处,象残渣剩饭,全让她抖落出来,别人知道,别人不知道,甚至是一鳞半爪的枝节叶末,全让她倾倒出来,不用闻,那馊、烂、腥、臭也够闻的,大家不用吃饭,全在那里看热闹,大多是妇女和孩子,也有男人,她们生的,她们爱的,她们招惹来的,全在那儿站着,话虽有缝,缝隙太小,插不进楔子,李宜忠还在路上,李宜光出门给人打家俱,李宜星更远,在专区市打破烂,没有男人,或着说有张力的男人全不在家,这些女人就象螃蟹,横着走。
李宏图看着头大,就去李默海家里,看着他和他的媳妇孙紫云和他们的孩子,其乐融融,心中就千般滋味涌上来,看人兴望,瞧人发达,那份刺激,象把带倒刺的锉刀,把人心挫得坑坑洼洼,李宏图知道,家里的事,他永远插不上嘴,所以劝不通劝不醒的事,他不去做无用功。
李红旗在人堆里皱着眉,一方是德高望众的奶奶,另一方是生他养他的妈,左手右手,孰轻孰重,他实在是不好评判,这是一场两败俱伤,没有输赢的争吵,看一小会儿,头大了,他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,欲罢不能,周敏,可爱的周敏,救苦救难的观世音,救我出水深火热吧,眼一闭,一团泪水滚落,可是周敏已经如断了线的风筝,没有任何联系,空空如也的手在抓挠,还是空,那是心的挣扎,他挤出人流,象个逛鬼,又象一只小船,在水中央打转转,一片迷茫,苍凉的青春,无处安放,走着走着走到我家后,他退缩了,往昔人往的感悟,颠覆了他的人生认知,扭头看看自己的家,那里没有亮光,没有温馨,漆黑一片,既不能前进,也不能后退,进退两难时,他强烈地想着周敏,对,找她!找到她!去倾听心灵的话语,急急地走,才走出十多步,就这样失魂落魄去找她?让她可怜自己,同情自己?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,有这样资格吗?我……让她嘲讽自己,一只拳,捶在大腿上。
“李红旗,你这样失魂落魄干什么?你妈和你奶相互抹屎,要弄脏对方,你不去劝劝?”周芝蔓这个肥胖的女人,拍拍他,一股香,一种香,幽若兰花,那么单调地腐蚀着他。
李红旗摇摇头,只是下意识抗拒,他的一双脚,象演员反复练习台步,在原地走个不停。
“你就是个没有出息的!还不如李宜忠那孬种!不识好歹的东西!”女人幽怨跺一下脚就走,名声这东西就象一套衣服,有它出得了门,见得了人,就算没有内衣裤,也无所谓,名声坏了,就象是光着,裸着,一丝不挂,任何隐私全部暴露在人们视线之下。
“你……你居然敢……?”
女人一摇三晃走远了,转弯消失了。
李红旗有些后悔了,但他同时恶心自己:你这是干什么?这个女人,有人要接近,却始终接近不了,有些人不理她,她却巴结,她是寂寞上火的女人,甚至饥渴,看见男人,象母狼看见肉食,可他还算不上一个男人。
最后,飘浮不定的他,还是去了我家。
李红霞还是大着胆子,虽怯怯生生,脸红心跳,但还是迈进我家,我正坐着和李红旗谈话,破旧的书桌上,堆满了书,“红旗,吃饭了!”目光却盯我身上,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,头是伸进去的,看得见我站起来。
“进来坐!”我抱着臂膀,夏和秋正在撕扯不清,天还是有些热。
“不啦,我叫红旗吃饭!”她闻得见我身上的气息,那种青涩的混合,是那样让她喜欢,想看又不敢看,麋鹿一样慌乱。
“你姐叫你,该回去了,天不早了!”这是我说的话。
“噢!”李红旗看不透姐姐,心还没有长缝,不能洞悉李红霞,是鼓足多大勇气,才走到这里,“走吧!”一句两字轻描淡写,就把李红霞挖空心思的来意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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