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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墨隐天机（第1页）

巴图鲁暴毙的阴影尚未散去，盐滩的腥甜与毒腥气却已被初夏的暖风渐渐吹散。然而，孤城废墟上空弥漫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，而是一种更深的、无形的焦渴——商路断绝，货殖凋零，仅有盐利如同独木，难撑这满城嗷嗷待哺的生民。集市上，小贩守着稀稀拉拉的货摊，黧黑的脸上刻满愁苦，叫卖声有气无力。空气里飘荡着新麦饼微弱的焦香，混着劣质土酒酸涩的气息，那是市井烟火气里透出的沉沉暮色。

临时充作衙署的侯府旧厅堂内，气氛压抑。几张缺腿的桌案拼凑在一起，上面堆满了新旧不一、边角卷曲的账簿。陈年纸张的霉味、劣质墨锭的刺鼻烟臭，以及账房先生们身上洗不净的汗酸味混杂在一起，令人窒息。叶承云坐在上首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左手无意识地拨弄着紫檀木算盘，清脆的“噼啪”声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单调。他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肘部磨白处，新添了几道墨渍，左袖口那片顽固的槐花蜜香几乎被墨臭彻底淹没。第三根手指习惯性地翘着，指尖沾着墨污。

“世子，不是小人不尽力！”一个老账房哭丧着脸，将一本账簿推到白宸面前，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字，“您看！城东王记布庄，赊欠染料钱三百文，上月利滚利已至一贯！城西李记杂货，借粮种二斗，秋后按契需还三斗！还有这…这…”他翻着账页，声音带着绝望，“全是窟窿！收不上来，填不平！再这么下去，盐利再多，也架不住这满城赊欠的抽髓扒皮啊！”

白宸端坐主位，竹青袍袖下的右手缠着细麻布，掌心深处的金纹在墨臭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麻痒。他目光扫过那本触目惊心的账簿，上面用朱砂圈出的一个个名字，如同一个个流血的伤口。高利贷、恶意赊欠、以次充好…这些在乱世废墟中滋生的商业毒瘤，正疯狂吸吮着初生的生机。现代金融监管的框架在脑中闪过，却受困于这匮乏的时代。他需要一个根植于此的、能重建信任与秩序的古法。

“旧账烂账，如同腐肉。”白宸的声音打破了沉寂，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，“剜去腐肉，方能生肌。叶先生，漕帮行走江河，汇通南北，昔日是如何约束帮众、防范欺诈、周转银钱的？”他目光锐利地投向叶承云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九连环冰冷的环扣。

叶承云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顿住！算珠发出一声杂乱的“噼啪”！他脸色微变，青衫下的背脊瞬间绷紧，左手下意识地捂向袖口那片槐花蜜渍的位置，仿佛要掩盖什么。漕帮！这隐秘的身份被世子点破，如同被当众剥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，第三指微微颤抖。

厅堂内落针可闻，所有账房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叶承云。

片刻的死寂后，叶承云深吸一口气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他松开捂住袖口的手，脸上重新挂起账房先生特有的、带着点谦卑的平静，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锐光：“世子明察秋毫…小人…确曾在漕帮混过口饭吃。”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，“帮中维系，靠的是‘四柱清册’与‘连环互保’之法。”

他拿起一本空白的账簿，铺在桌上，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：“四柱者，旧管、新收、开除、实在也。旧管记上月结余，新收录本月进项，开除记本月支用，实在核本月结存。四柱连环，钩稽相合，一笔错，则柱柱倾，账目自清，无从作假！”他边说边用笔在账簿上虚画，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流畅，那是深植于骨子里的江湖切口烙印。

“连环互保？”白宸追问，心中已有轮廓——这便是古代的联保责任制与复式记账雏形！

“正是！”叶承云眼中精光一闪，第三指无意识地翘得更高了些，“凡欲赊贷者，商户需五户联保！一人赖账，五户同偿！同进同退，荣损一体！且借贷数额、期限、利息，皆需在保书上写得明明白白，画押为凭，一式数份，分存于保人、债主及…及帮中公所！”他差点脱口而出“漕帮香堂”，硬生生改了口。

“此法，可解当下困局？”白宸目光如炬。

“可解！”叶承云斩钉截铁，“剜去旧账腐肉，以四柱清账目，以连环束人心！商户互保，必慎择伙伴；赖账者，众弃之！如此，商道可清，货殖可活！”

“好！”白宸一掌拍在桌案上，震得账簿跳动，“即日起，颁行‘四柱联保’新商法！叶先生，此事由你全权督办！旧账烂账，依律清算，该免则免，该惩则惩！新账往来，皆按此法！”

叶承云猛地站起，对着白宸深深一揖，青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一片深色：“小人…领命！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那尘封的、属于漕帮三当家的手段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，却是在这截然不同的棋局上。他袖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，掌心全是冷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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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商法颁行，如同在死水般的孤城投下巨石。侯府衙署临时辟出的“商律房”外，很快排起了长队。商户们拿着保书，或惴惴不安，或心怀侥幸，或满脸期盼。空气中墨臭更浓，还混杂着汗味、劣质纸张的气息以及人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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