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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街上的铁匠铺
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,铁匠铺的红漆门总在卯时推开。门楣上挂着“李记铁铺”的黑木牌,边角被岁月啃得圆润,却依然透着硬朗。铺子门口的石墩上,常年蹲着只黄狗,听见开门声就摇着尾巴站起来,看着铁匠老李把烧红的铁块从炉里拖出来,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
铁匠铺的土墙被烟火熏成深褐色,屋顶的木梁挂着各式铁器:锄头、镰刀、马掌、门环,铁器的冷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烁烁。墙角的风箱“呼嗒呼嗒”地响,把炉膛里的火苗吹得旺旺的,映得老李古铜色的脸发亮。他总系着条油腻的牛皮围裙,围裙上的破洞用铜钉补着,像缀了串小小的星星。
天刚亮时,乡邻们就扛着坏了的农具来铺子里。张大爷的锄头卷了刃,老李接过来看了看,往炉膛里添了把煤:“这锄头用了五年吧?钢口还在。”他把锄头放进火里,等铁变成橘红色,就用铁钳夹出来,放在铁砧上“叮叮当当”地敲。铁锤落下时力道十足,震得铁砧旁边的铁皮桶都在响,火星子像萤火虫似的,在晨光里飞散开去。
正午的日头最烈时,铺子里的铁腥味混着煤烟味,在热气里蒸腾。老李会把刚打好的镰刀浸进冷水桶,“滋啦”一声,白雾腾起来,裹着铁器特有的清香。他用砂纸打磨镰刀的刃口,磨得能照见人影,再往木柄上缠上新的麻绳:“这样握着不硌手。”有个年轻媳妇来买铁锅,他特意多烧了会儿火,说这样锅不容易生锈,还教她怎么开锅:“先烧到冒烟,再用猪油擦三遍。”
入秋时,铁匠铺开始打过冬的用具。老李给家家户户打火炉,铁皮敲得薄薄的,却很结实。他在炉身上捶出花纹,有的是简单的回形纹,有的是盛开的梅花,都是用錾子一点点凿出来的。有次我蹲在旁边看,他递给我个刚打好的铁钩子:“挂在屋檐下,能吊腊肉。”铁钩子还带着余温,握在手里沉甸甸的,上面的纹路像凝固的波浪。
落雪的日子,铁匠铺的门总是虚掩着。风箱的声音比平时更响,炉膛里的火苗舔着铁块,把铺子烘得暖暖的。来修农具的人会带些自家蒸的馒头,放在铁砧旁边的木板上。老李边打铁边和人说话,铁锤落下的节奏和话语的停顿刚好合上:“明年开春?——得换批新煤?——不然火不旺。”馒头的麦香混着铁腥味,成了冬日里最实在的味道。
铺子角落里有个旧木箱,装着老李的宝贝工具。有把錾子是他年轻时用的,钢刃上有个小豁口,是当年给地主家打马掌时崩的。“那时候打坏了马掌要赔的。”他用棉布擦着錾子,“我蹲在马棚里连夜重打,手冻得握不住锤,就放在炉膛边烤烤再接着干。”木箱底铺着稻草,稻草里藏着些小铁器:给孩子做的铁环、给姑娘做的铁花发卡,都带着细密的纹路。
孩子们最爱在铁匠铺门口玩铁环。有个叫小石头的孩子,铁环总滚不直,老李就用铁棍给他做了个新铁环,还在环上焊了几个小铁圈,滚起来“哗啦哗啦”响。“身子要直,手要稳。”老李握着小石头的手教他推铁环,“就像打铁,心不静就打不出好活。”铁环在青石板上滚动,声音清亮,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去年冬天,老街要翻新,有人劝老李搬去新市场。他站在铁匠铺门口,摸了摸门楣上的木牌:“这铺子在这儿待了四十年,老街坊们都认这个地方。”后来他把铺子重新修了修,换了新的风箱,却还留着原来的铁砧:“这铁砧上有灵性,打出来的铁器好用。”新风箱“呼嗒”响时,比旧的更有力,炉膛里的火苗也更旺了。
开春时再去老街,看见铁匠铺门口摆着新打的农具。老李正教徒弟抡锤,他站在旁边喊着号子:“一锤稳,二锤准,三锤打出好钢刃!”徒弟的动作还生涩,铁锤总打偏,老李就握着他的手示范,火星子溅在两人的围裙上,像落了场金雨。有个穿校服的姑娘来买铁花发卡,老李让徒弟打,自己在旁边指点:“花纹要匀,别把铁敲裂了。”
离开老街时,夕阳正照在铁匠铺的红漆门上。老李坐在门口的石墩上,和黄狗一起晒太阳,手里摩挲着个刚打好的门环,铜环在夕阳下泛着暖光。风箱的“呼嗒”声停了,老街静悄悄的,只有远处传来铁环滚动的“哗啦”声,像在应和着铁匠铺里那些关于火与铁的故事——就像那些被反复锤炼的铁器,历经千锤百炼,才变得坚硬而温润,藏着最质朴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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