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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在赌,赌我敢不敢背上金陵百万人的性命,那陛下觉得,人命能值几个钱?”严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“陛下高居庙堂,不查民情久矣,草民便给陛下算一笔账。去年江浙才闹了旱灾,岁大饥,人相食,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‘菜人’,当街砍人削肉为食。江北的菜人市里,一两银便能买下十个成年男子的大腿。
草民听闻,这妙龄之女,肤如脂凝少汗粟,芙蓉肌理烹生香,乃是绝佳上品之滋味,便去那菜人市寻个新鲜,可惜佳人难得,就算将所有菜人的胳膊腿心肝肺全砍了,也不够我严氏庄园里一餐所耗。”②
严雎瞧着少年天子抿紧的双唇、发白的脸,狂妄地摊开双手。
“宁为太平狗,莫作离乱人。人命本就比土贱,如何能与我严家的百年基业相提并论!我等商贾之家,能以微末之身走到如今,不靠此等下作手段,难道要靠什么诗书礼义吗!”
“草民等今晨入中州时,瞧见雍定门坍塌的城门楼子还没修好,中州洪汛这才过去几个月,庄大学士尚且尸骨未寒……陛下这么快就认为我等世家改过自新,成了什么心怀万民之人不成?”
……
沈玥捏住了钢骨的扇柄,拇指按得发白。
他面无表情地沉默片刻,一挥折扇,示意候在一旁的秉笔太监撰写御旨。
严雎皮笑肉不笑地拱起手,“草民在此,深谢陛下圣恩。”
“先别忙着谢恩。”
沈玥扬起折扇,打断他的话:“严长老如此煞费苦心,千里迢迢地上京,甚至不惜搭上整个浙安州……说说吧,天门旧案已过去十一年,陈情旧怨而已,有什么值得严家全盘下注的?”
“天门关旧怨不解,血债在身,铁甲军渡江后,能容我等苟活于世吗?”严雎艰难地耸了一下肩,“今日养了一条狗盘踞江浙,明日放狗出笼去撕咬漠北,后日毫无用处了就赶狗入穷巷,再后日狗被人家打死了,狗链子断了,可栓着狗链子的那只手仍高居庙堂,受万人敬仰。”
严雎蛊惑似地说:“埋雷于室,终酿大患。陛下难道就不想让我等这条穷途末路的疯狗,替你咬出狗链子背后的主人吗?”
严雎举起浑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两根手指晃了晃:“一个明知会炸,而且会真真切切、血肉横飞地炸掉一整座城池;另一个也许会炸,但只不过是掀开一滩埋了十年的毒瘤,让隐藏其下的魑魅魍魉现身罢了。该选哪一个,陛下方才就已经做出抉择了,不是吗?”
——或以登闻鼓声震天下,或以金陵城百姓为要挟,两难无解。
一阵阴冷的风透过敞开的窗子,陈年的血块裹挟着腐朽的真相,轻飘飘地浮出水面,悄然无声。
沈玥此刻站在秋夜的值房里,终于无比清晰地触碰到了方才转瞬即逝的灵光。
真相晦暗而无法言说,故而窥视所有真相的季贤,至死都缄默不言,只留下了了无声的几张棋谱——所有人都在棋局之中,所有棋子皆手染血腥,互相绞杀,触之则皇权动荡,满盘皆输,没有赢家,也无一人能全身而退,无头、无尾、亦无解……
“入必死局,行无解事,原来如此。”
沈玥低声说,“朕愚钝蠢笨,直到今日入了你的局,方才看懂了季少师为朕留下的这一局棋谱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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